作者：金毛贝
看到姜云脸上浮现出了专业人士不可动摇的自信后，白檀抿了抿嘴，可还是拉着他就朝后台边上的出口走去。
第十一章 薇琦女士的主菜
提起薇琦女士的名字时，“白鹭女子学院”里头无论是职工也好、学生也罢，都会表露出清一色的爱戴神情。
身为学院的厨师长，统帅整个厨房的主人，薇琦在厨艺方面的造诣可以说是拥有真正意义上的世界顶级水平。
但凡上网搜索一下“薇琦.莱菲布勒”，就能看到其名字背后的一大串长长的履历，比如“有史以来第一位米其林三星女厨”、“蓝带勋章拥有者”、“罗莱夏朵明星主厨头衔”等等。
不过当姜云在学院餐厅的后厨处看到这位老人时，出现在他面前的则是一位面容柔和的老奶奶，并不像是拥有如此惊人履历的世界名厨。
“薇琦女士，我已经将姜云先生带来了。”
见到薇琦时，白檀捻起裙角朝这位年迈的老厨师行了一礼，然后退到一旁将场地交给了姜云。
“哎呀哎呀，真是一位年轻又有活力的后辈呢。”
薇琦则是用欣赏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番姜云，然后笑道：“姜厨师，从明天开始，这个厨房就要交给你了，但在这之前，我还有一个请求。”
“前辈请讲。”面对着这位老厨师，姜云也用认真的语气回道。
“我希望你能待在这里，用心看我做完今晚的最后一顿饭，可以吗？”
呼，听到薇琦的话后，姜云松了口气，随后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他最开始还以为这位即将卸任的厨师长会对自己长篇大论，结果却只是在这里看人家做一顿饭吗？这有什么。
能够进入顶级厨师的后厨看别人的全部烹饪过程，姜云自然不会错过，哪怕薇琦不说，他也大概率会赖在这里偷学。
虽说姜云已经是龙国菜的大厨，但厨艺之道学无止境。
吸纳一些其他菜系的烹饪技巧，也是对本国菜系很好的一种强化改良，厨艺就是这么进步的。
得到同意的回答后，薇琦也点了点头，并且缓缓走向了一旁的冷藏库，示意旁边那两位穿着女仆装的帮厨们将今晚的主菜拿出来。
根据方才白檀的介绍来看，这个学院的厨房平时是由一位主厨和十位帮厨组成的。
主厨即厨师长，也就是之前的薇琦和之后的姜云，而帮厨则是从女仆团队之中抽调的精于烹饪的一批人手。
这些女仆帮厨做事麻利，手脚勤快，工作效率比起外头绝大多数饭店里的厨师都要厉害得多。
也就是说，今后姜云在这里工作时，他也可以指派这十名女仆帮自己切菜洗碗，配菜烹饪，绝大多数繁琐又重复的任务都会由她们来完成。
只不过，当这两位女仆将冷藏库里那一大块材料取出，放在不远处的巨大砧板上时，姜云的眼睛却微微眨了眨。
一般来说，每顿餐点之中都有一个绝对的主角，也就是“主菜”。
今天这位薇琦厨师长在烹饪自己最后的一道学院餐点时，选择的主菜材料却是......“牛肉”。
是的，牛肉。
从根本而言，牛肉是一种非常豪迈的食材，其本身味道就十分浓郁，而且对材料本身的要求极高。
上好的雪花牛肉只需要用盐和胡椒进行直火炙烤，就能够得到非常不错的味道和口感，足以让大多数人沉浸于肉的满足感中。
只不过，此时女仆们搬出来的这块肉......看起来多少有些奇怪。
新鲜的牛肉温润且有光泽，充斥着红榴石般的美妙颜色。
可是薇琦准备的这块牛肉表面看起来却毫无光泽，甚至已经像是风干、腐败了似的，表面又黑又硬，甚至还有些代表着腐坏的小绒毛。
这么一块肉，怎么看都不像是正经牛肉，反倒像是放坏了的垃圾。
看到姜云那惊讶的表情后，薇琦则是笑着问道：“怎么？感到惊讶吗？”
“的确是挺惊讶的。”姜云点了点头，摇头道：“我是没想过你们会用这样的材料来烹饪，真是......好奢侈啊。”
当姜云说出这句话时，薇琦也就知道这是个识货的主儿，毕竟不是每个厨师都认识这种肉的。
一般的认知是，肉是吃越新鲜的越好，但有时候也不全是这样。
比如“腊肉”、“腌肉”等等，通过时间的催化，可以让肉类产生出别样的风味。
而在这种通过某些手段处理过的肉类之中，“熟成肉”则属于相当高价的一种。
“熟成”，指将新鲜的肉类放在指定的温度、湿度下自然发酵，使其更具有风味、更柔软易嚼。
经过熟成，肉里头的水分会大量流失，使得肉本身的鲜味大幅度浓缩。
而且通过酶和细菌的作用，以及脂肪的氧化，还能够产生谷氨酸盐。
这导致熟成好的牛肉，明显可以感到更浓重的牛肉味，还带点坚果或芝士的奶香，但却不会很硬。
总之，这是一种同时兼备“鲜肉”的鲜嫩口感和“干肉”的浓郁香味的高级食材，制作起来非常费时费力，因此价格也很高，普通餐厅根本见都见不到。
此时，薇琦准备用来做晚餐的便是一块熟成牛肉，而且还是最好的熟成肉。
只见这位年迈的大厨轻巧地一刀下去，牛肉表面风干腐坏的外层被直接揭开。
从里头暴露出来的，是犹如红宝石般熠熠生辉，到处散布着油花，并且香气十足的肉质。
八十天......不，是一百二十天的干式熟成肉吗？
根据姜云的经验来看，单单是这一大块不下十斤的肉，起码单单成本就得好几千元。
最可怕的是这顿饭的食材还不止这一块肉，而是准备了好几块同样的一百二十天干式熟成肉。
只是一道主菜的成本就高达数万元，在这里做饭的材料费之高，简直让人瞠目结舌，完全是把学生食堂当高级餐厅在做。
而薇琦女士在烹饪这块牛肉时，使用的手法便是原始的“木炭烧烤”。
“木炭烧烤”，是最具乡村特点的烧烤方法。
直径两米多的石砌炉台里，橡木柴火噼啪作响。
点燃的果树木炭经过烈火考验，散发出缭绕的焰气。
将大块大块的肉类放到烤网上，让肉在红彤彤跳动的火焰上起舞。
等烤肉的油脂滴入炭火里，再通过反复的烧烤、翻转，一股醇厚的烤肉香味就会伴着空中飘缈的轻烟迅速飘散。
但这还没完，待烤网上的肉被烤到微焦，并且渗入了烟熏味后，
薇琦直接将肉夹起，放入了一个放满了黄油的大号煎锅当中。
煎锅里头的黄油散发着诱人的奶香，大块大块的牛肉一入锅中，便立刻滋啦声四起。
再拿出一罐秘制的烧烤酱，将其涂抹在肉上进行煎制，让酱汁混入肉中，就能将味道提升到极致。
做完这一切后，薇琦的工作也差不多完了。
她开始指挥女仆帮厨们将逐一煎好的牛肉切片，配合早已准备好的配菜进行装盘。
第十二章 最后一餐
“怎么样？”薇琦来到姜云面前，笑道：“我调配的秘制酱料不错吧，能闻出加了什么吗？”
“......有豆蔻、龙蒿、香草荚、百里香、酸奶油、黄芥末、墨角兰、番茄膏、多香果、酱油和红花油，这个搭配非常有趣。”
姜云只是略微抽了抽鼻子，便说出了这么一大串调味料。
好的厨师，都是好的小偷，他们都非常善于互相偷取同行的调味和秘方，但有这样堪比狗鼻子的厨师却也不多见。
于是薇琦忍不住叉腰佯怒道：“多少也给我留点颜面嘛，你这小子，一下子就全捅出来了。”
“那我下次漏上一两样，不全说出来。”
“那又不用......反正我也没有下次了。”
说到这里，薇琦转头看向了正在摆盘的女仆们，眼神中露出了一丝怀念的神情。
自从她来到这个厨房开始，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年。
一想到明天开始就再也看不到这样的景象，薇琦也不禁感到十分唏嘘。
后厨里头安安静静的，女仆帮厨们井然有序地准备着今天的晚餐。
正如之前白檀所说，在这里工作的帮厨们都是非常有经验的厨师，并且手脚也十分麻利，很快便在一个个白色的盘子上摆好了今晚的菜肴。
大块切薄片的煎烤熟成牛肉，被摆成了犹如大蔷薇花般艳丽的造型。
颇具美感的摆盘配合薇琦女士亲手调配的蘸酱和腌洋葱、熏蘑菇和彩椒，以及一点点的香芹叶子点缀，看起来盘中五颜六色，清新淡雅。
当然，只是看起来“清新淡雅”，实际上这盘主菜可一点都不清淡。
用黄油煎过的厚重牛肉再加上蘸酱，吃进嘴里必然是味道浓郁而且高油高热，好像跟清淡、健康没什么关系。
其余的副菜和主食虽然都经过了精心的摆盘和造型，使其看起来仿佛非常漂亮，但其中蕴含着的脂肪、蛋白质和糖分却是一点也不少。
虽然在食堂里头也有无限制供应的油醋汁沙拉，但整体来看，这顿晚餐多少有些自欺欺人的感觉。
浓郁的口味，厚重的油脂，全部都被掩盖在了清新风格的摆盘中，让人看着的是花，吃着的是肉。
不得不说，这样的一顿晚餐姜云肯定会很喜欢吃，可这群“白鹭女子学院”的大小姐们会喜欢吗？
答案是......很喜欢。
唔......真好吃！
不久后，当学生们陆陆续续赶来餐厅，其中一名女学生将肉轻轻送入口中时，她的脸上立即出现了满满的幸福感。
一大块油嫩多汁的牛肉被切割得非常巧妙，不肥不瘦，口感极好。
肉质外焦里嫩，松软而不失韧性。
一口咬下，丰满醇厚的肉香从齿间游弋，在舌尖回旋。
充盈的肉汁犹如火山喷涌般爆发而出，让人唇齿留香。
如此美味的烤牛肉，无愧于出自世界顶级大厨之手。
只不过姜云站在厨房里头，通过传菜的半透明内隔看着外面餐厅里那群大小姐们围坐在圆桌旁幸福地享用着晚餐时，他却多少有种异样的违和感。
“发现了吗......是不是感觉不太对劲。”这时，薇琦女士缓缓来到了姜云身边，笑着问道。
“的确，跟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是不是认为大小姐们应该喜欢低油、低脂、素雅、清淡的食物，不会对着大块的油润烤肉流口水？”
虽然流口水这个词形容得有些过了，但薇琦话中的意思却是不难明白。
姜云也老实地回道：“最开始是这么认为的，不过现在看来好像不是这么回事。”
“呵呵......问你个问题，你觉得，世界上有“贵族”、“大小姐”、“大少爷”这种生物吗？”
“当然没有，不过是一些剥削阶级给自己脸上贴的金罢了。”
说到这里，姜云的嘴角扬起一抹不屑的笑意。
贵族的本质，是人与人之间的不平等。
地位高的叫贵族，地位低的叫平民，无论这种较高的地位起初来源于血统、权力还是财富。
可无论地位高低，人与人之间本质上是没有区别的。
人无法装作无视自己的天性，正如马儿总会奔跑，小鸟总会飞翔，无论是不是大小姐，喜欢吃的东西都不会变。
话虽如此，但在事实上，“白鹭女子学院”正在进行着的就是抹灭人类天性的事。
严格的校规，从小开始进行的礼节培训和操守教育，走路不能迈腿过大，说话不能声音过大，喝汤时不能发出声音，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得保持风范。
对于一群十几岁的少女而言，这样的教育方针就像一条条枷锁，整个学院就像一座精心打造的鸟笼，目的就是让她们不能自由飞翔。
管理越严格越好，生活越不自由越好，条条框框越多越好。
在这样的环境之下培养出来的大小姐，深得各个名门望族的喜爱。
因为她们是一群被折断了翅膀的鸟，在离校后也会规规矩矩地生活在另一个鸟笼里，直到死去为止。
至于什么低油、低脂、素雅、清淡的食物口味，那更是荒天下之大谬。
哪个十几岁的孩子会喜欢天天吃沙拉和清淡的食品，吃多几天，怕不是嘴里都淡出鸟来了。
所以，薇琦一直都在用自己的方法让学院里的孩子们吃得开心、吃得美味、吃得幸福，根本不去理会“大小姐应该顿顿吃花瓣”的狗屁印象。
“我在这里工作这么多年，最喜欢看的就是她们因为吃到了美味的食物，而在餐桌上露出的幸福面孔。”
说到这里，薇琦逐一扫视过每一张餐桌。
餐桌上的少女们一边用刀叉优雅地进食，一边嘴角上扬，眼睛微眯，看起来十分轻松愉快。
这样的姿态，跟之前大小姐们在礼堂里那副优雅、镇定、老成的模样相比，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
但这也正是真实的她们，一群活在现实世界而非活在油画里的，有血有肉的十来岁青春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