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银白的天空
“我们没什么不同的。我和你一样都不希望有人死去，你是通过让她留在自己身边的形式，我是想让她回国，我觉得我们本质上是一样的。”
“这样啊……”蜡烛的火光在法莲那蓝色的眼眸中摇曳，刻尔似乎在这黯淡的烛光中看到了四年前的法莲，那个初出茅庐的圣女。
“嗯。”
“圣女大人，真的很对不起，上次对你说出这么不礼貌的话，那时候我过于激动了。”
“我啊，在当圣女的时候，有见过巨量的尸体，惨状不同的伤者。我看了很多，已经麻木了，在堆叠成山的尸体面前，我更加愿意看到被凄惨地凌虐，但还剩一口气的人。还没死，就能依靠我的魔法活过来。所以我是真的觉得特鲁伊成为贵族的玩物，比她死在这里更好。”
法莲低垂着眼睛，长长的睫毛遮了下那蓝色的大眼睛，刻尔对法莲脸上的表情看不真切。
“……嗯……事实是这个样子，我情绪上还是无法接受。”
“没有让你接受啊，我只是让你明白我心里在想什么。刻尔，我不是无可救药的女人吧？论在这四年救活的人类数量，我自认不会输给任何人。”
“哈哈，那论拯救人类的数量，我也不会输给任何人。”
度过了许多日夜，圣女与勇者终于再次同时展露笑颜。独处的两人，在三叉烛台的橙红色火光里，略微让他们回到了过去，过去那段只有他们和卡洛尔一起围着篝火的冒险日子。白色的白蜡花开了四次，日子也过去了四年。刻尔和法莲已经度过了年少的时候，正式进入了青年期。
每过一段时间，人就会变得不同起来，更不用说四年的岁月。
在刻尔面前的，始终不是四年前的法莲，不是那个易怒激动的圣女大人，也不是他能够轻易追求的人了。
四年前，刻尔以为自己成为勇者就能够得到很大的回报。现在看来，还不如老老实实种地耕田呢。
“刻尔，你说的没错。我们和你一起拯救了这个王国，无论是谁都不能抹去你对王国的功绩。”
“说笑了，我没有什么功绩。在士兵里的呼声，还不如凯伊来得高。”
“无聊的蛆虫不需要理会他们。以为只要讨好凯伊就能得到地位的平民，有这个功夫还不如练好体力，提高生存的可能性。”
“这么说，圣女大人你不喜欢那些人？”
“嗯嗯，”法莲摇摇头：“讨厌的不是人，正确来说，我讨厌对自身打磨的懈怠，却妄图依靠拍马屁来牟取利益。”
“圣女大人你也是这么觉得的啊。”
“都多少年了，还在叫圣女大人。你直接叫凯伊的名字，却很少叫我的名字呢。在这座城堡里，我的身份不一定比凯伊高贵吧。”
刻尔略加思索，在火黄色的烛光中，感觉法莲那张脸不如从前记忆那般稚嫩。足以改变一个人的岁月过去，法莲也不再是少女，而是身经百战的圣女了。
“也对，凯伊那家伙的妻子，我用敬称也很奇怪。”
听到这里，法莲心中感到一阵苦闷。她至今想不到，刻尔松口肯叫她名字的时候，是刻尔认为她是别人妻子的时候。
“玛德琳大概是真的喜欢凯伊的吧。但我呢，你真的是这么觉得的吗？”
夜已深，法莲的面容在烛光的跳动下显得不大真切，刻尔坐在那里静静地倾听着她的述说。
“如果不是考虑到家族的话，如果没有教皇寄过来的那些信件，我——”
圣女动听脆弱的声音化作一只会飞的鸟儿，在室内扑动着翅膀，摇晃着飞行。那样子看似无法飞到目的地，但最后总能在刻尔的肩膀上停住，并将悔恨、痛苦的情绪从耳边传达到刻尔的心里。
斩断过去，忽略未来，此时此刻，刻尔确实收到了法莲内心深处的哀叹。
第一百一十话 黑夜过后能看到黎明吗？
“家族……和神教的压力吗？我还很羡慕你圣女的地位呢，现在知道了你也很不容易。”
“刻尔……”
法莲眼含泪光，眼泪滴下来时，似乎和厨房里清水滴下来的声音一样。
叮——的一下子，水滴落到某个地方，破碎、四散。
“但那也没办法对不？那是法莲你的家人，也是让你成为圣女的太阳神教，很多事情都是没办法的。四年前，我和卡洛尔连剑都没碰过，就要拿着武器对抗魔军，我们都是一样的。”
被世界、被他人玩得团团转，失去自己的意愿，无从幸福，就连追寻幸福的方法都不知道。
“嗯……”
法莲轻声啜泣着，在寂静的夜里，那哭声尤为轻巧动人。一般人的哭声会觉得难听刺耳，但从法莲的嗓子发出来，却犹如风铃一般惹人怜爱。
“那你想怎么做呢？没办法的，对不对？”
“刻尔，你是怎么想的呢？”
“我？”
“对于我只是个听从家族和教皇的可悲女人。”
“我能怎么想呢，法莲。”刻尔耸耸肩膀：“事情都到这个样子了，你也不小了啊，应该明白有些事情是没办法改变的。”
“嗯……”
“不提悲观的想法，给你改变的话，你有这个勇气吗？”
“诶？”
“如果是为了法莲的话，现在让我去砍下凯伊的头颅也不是不可能。”
三叉烛台最左边的火焰熄灭了，刻尔的脸瞬间隐入黑暗中，又被剩余的火焰照了出来。
在轻描淡写中决定某人的命运，一股难以形容的恶寒顺着法莲的脊背爬上来，一边抖动一边摩擦，那恶寒和爬虫类一样，却没有让法莲感到讨厌。
不如说，这种感觉让法莲兴奋了。
刻尔这种果决的地方，是深深吸引法莲的品质之一，凯伊是绝对无法拥有刻尔这种气质的。
有时候，法莲甚至会臆测，如果自己让刻尔帮自己踢走教皇，让自己成为艾尔斯的女教皇，刻尔会不会帮自己实现这个心愿呢？
做梦的人，兴趣只是做梦，或许对于梦想成真丝毫不感兴趣吧。
法莲就是这么一个人。
她缺乏自主的勇气。
又或者说，正是法莲自身缺乏这种东西，才会被刻尔这种地方所吸引。
仔细想来，刻尔弱气的地方只存在于和我们三个有关的事情，那或许就是刻尔珍视我们三个的表现吧。
对待其他人，他毫不含糊。无论对方的地位有多高，在刻尔面前也和普通的敌人一模一样。
法莲至终都没有那种勇气，无法将内心变为现实。对于刻尔的提议，她回答道：“是啊，很无奈。凯伊死在这里的话，我是没办法帮到你的哦。刻尔，你会被王国追杀的。”
“……这样啊。这就是你的答案吗？法莲。”
“嗯。”
两人的谈话持续到很晚很晚，圣女与勇者之间的距离，似乎拉近了一点。做不到立场一致、共赴未来，但多少心意相通了一点。
沟通的第一步就是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总有一天可能会发生什么奇迹，让两人的命运纠缠在一起。
起码法莲是这么想的。
谈话结束的第二天，法莲高高兴兴地出门了。
她甚至忘了自己是去做一件很重要的工作。
刻尔和她的谈话就是令她如此开心。
想办法和凯伊结婚之后，我想想，凯伊家族那边是站国王派的吧，那么我认识教皇派这边的人……
那时候，我们把魔王杀掉，凯旋归国。
教皇大人年纪也很大了吧？是不是应该享受一下普通老人的悠闲快乐了呢？
太阳神教就由我来接管，将刻尔立为守护骑士……
凯伊死在某个战场上就最好了。干脆讨伐完魔王后，对北方的混乱之地宣战吧。虽然凯伊脸长得还可以，但玩腻之后就没什么感觉了。
只要能在成功杀掉魔王之前，伺候好凯伊，再控制好与刻尔之间的距离，这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吧？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法莲其实也是个很大胆的人。她不是刻尔那种会正面碰撞的人，她更像一条毒蛇，利用自己的毒液缓慢地侵蚀猎物的身体。
笑眯眯的法莲愉悦地离开威斯瓦兹，身为圣女的她没法预测未来，也就不知道她计划永远不会实现了。
仍留在城堡里的刻尔继续开始体味着新一天的清晨，一边在心里默默地考虑法莲的事情。
法莲知道我要和特鲁伊离开了，会不会生气呢？我的力量本来就变少了，而且我也为艾尔斯战斗了这么久，就算离开了也不是什么问题吧。
法莲、姐姐、凯伊、卡洛尔这四个人相互照应，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然后我再和塞勒斯那家伙打个招呼……嗯！可行，计划完美。即使我不在了也能够维持现状，如果凯伊和她们能一起变得更强，将来讨伐魔王也不是不可能。
离开房间，准备去水井旁洗漱的刻尔在城堡的走廊上遇到了特鲁伊，她看到刻尔马上露出了爽朗的笑容。
“早上好！”
“早上好。”
刻尔对特鲁伊的招呼予以回应。
马上的，勇者小队和法莲的事情抛到了脑后。对于刻尔来说，勇者小队的其他成员已经不小了，不再是刻尔应该为他们操心的年纪，每个长大的人都应该有自己的道路和想法，刻尔是没办法一辈子保护她们的。而且大贵族凯伊也在她们身边，或许刻尔的担心是多余的呢。
“刻尔大人，一开始努力的时候，浑身酸疼，但现在已经好多了。”
“那说明你的身体逐渐习惯了这种运动节奏，你一定可以变得更强的。”
“可是……按照这个进度，什么时候才不会拖刻尔大人的后腿呢……”
“特鲁伊，不是这样的。”刻尔走到特鲁伊身边，和她平排前进，两人的步伐大小不同，但总能配合对方走到一起：“你就在我的身边，怎么能说是拖后腿呢？就连法莲和卡洛尔她们都不是一开始就这么强的，人们变得强大，需要一个很漫长的过程。”
“嗯……”
特鲁伊的声音不同以往那般精神，似乎还不能接受刻尔的说法。
“信仰，是不需要强大的。强大很重要，但对于暂时还没有那么强大的人来说，信仰与努力才更值得看重。因为正如我所说，不是每个人天生就很强，而是依靠着努力和相信自己会变强的信念，才能走到最后。”
“那我的信仰就是刻尔大人了，我想成为待在刻尔大人身边，也不至于令您蒙羞的人！”
“你有这份心意我是很开心啦。”刻尔苦笑一下：“不过这个世界上不只有‘战斗’这一生存方式，我以前就是农夫出身的，靠耕地种田吃饭。”
“哦——”
“你和我没有什么不同，我是平民，你也是平民，跟着我不需要什么资格。更别说离开这里之后，我连勇者称号都没有了呢。”
“刻尔大人会一直带着我的吧，我从来没有去过太远的地方……”
“放心，在你成家之前，有我一口吃的，不会饿着你的。等你找到老婆独立生活之后，说不定还会嫌弃我呢。”
“不不不不……我怎么可能会嫌弃刻尔大人呢！”
在威斯瓦兹城堡走廊里，冰冷的石质走廊罕见地出现了些许暖意。
春天尚未到来，秋天的凉风依然在外面摇曳。
为这里带来暖意的不是天气季节，而是两个正在讨论将来的年轻人。在他们对未来的憧憬中，似乎他们脚下的冰凉地板并非坚硬的石料，而是一条开着无数鲜花的美妙小径。
即使是太阳神这种很少观察下界的神祇，也会为这对年轻人送上可爱的祝福吧。
因为宛如无知少年一般探讨着未来的孩子们，真的很惹人怜爱。
不过倘若神已经早已对人类失望，他们的命运又会走向何方呢？
第一百一十一话 勇者走向魔族之地
秋夜夜空略显低沉，浓重的云层遮盖住了月亮和星光。黑暗屏蔽人们的耳目，是处理一些复杂事情的好时机。
威斯瓦兹的城堡，一个人从某处城墙上冒出头，四处张望没有人之后，他跳下城墙，借着夜幕伏地身子远离城堡。
这是刻尔，艾尔斯王国的勇者。
今晚是他约定和塞勒斯见面的日子。刻尔和塞勒斯见面的日期不固定，他们一般都是在上次会面临时决定下次会面的时间和地点。
威斯瓦兹城堡周围平地居多，不过刻尔趁着无光的夜晚，也能偷偷摸摸地跑出去。直接从城堡里起飞也不是不行，缺点就是容易被人发现，留下出城的目击者。
毕竟军事城堡里的夜晚，还是有无数人会醒着站岗的，而艾尔斯这边能飞的人只有刻尔一个，空中出现一个人影很容易被人发现。这附近的高耸建筑物就只有城堡，周围不存在任何能够隐没身影的建筑物。
因此，走陆路离开反而是最好的选择。
就算被人看到了，也可能会被认为是斥候士兵，离开城堡查探情况的。
但如果发现会飞的人，那八成就是刻尔本人了。
今天的刻尔一如往常，前进的方向是东边的魔族领地，只要再离开得远一点，他就能飞起来直接前往约定地点了。
要说与塞勒斯会面这件事情和往常有什么不一样的话，那就是今晚的刻尔不是一个人出门，还有其他人偷偷跟在了他的后面。勇者中的魔法师给自己套上了一件附带兜帽的黑色斗篷，低空飞行跟在刻尔后面。
普通的魔法师只能依靠自身魔力，驱动风魔法离地一米左右飞行。但身为勇者的玛德琳可以离地两米，而且飞行速度更快，且了无声息。
玛德琳十分了解刻尔对周围事物的敏感程度，她知道大概如何跟踪刻尔才不会被他发现。
又或者说，刻尔这个人本身就很容易被魔法师跟踪。
跟着刻尔的玛德琳，她脸上满是凝重。
刻尔说要逃跑，难道是从魔族领地这边逃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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