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道安
也该回去了吧？霍腾的小老婆琼丝，算算日子也快要到预产期了。
尽管心里不断地提醒自己，还没结束，还没完。
可霍腾毕竟是连续赢了两场，第二场人心之战，更是在我方劣势的情况下突如其来爆发，又以一个意想不到的方式结束，霍腾很难不飘飘然。
面对一个体量数十倍于自己的庞大公国，一个雄霸北方数十年的巨无霸，霍腾虽然耗尽了无数的财力物力，把能压上去的筹码全都拼了上去，但虽然走的步履维艰，如履刨冰， 但总归是比较顺利的走过来了。
正在检查营地的时候，格雷布这个老部下偷偷摸摸的凑了过来：“老大，咱们准备先让物资走吧！河边又没有路，我们的物资堆积了这么久，赶紧撤到诺特海姆城堡里，办一场热热闹闹的胜利典礼，向周边的地方都发出邀请函，我们大大的张扬一下我们的威风！”
“怎么，还没完全赢呢，就想享受了？”霍腾也不觉得格雷布太张扬，但习惯性的想把这股风气压下去。
“嘿嘿……也不是……”格雷布揉着头发，嬉皮笑脸的说：“这不是您……您的威名需要传播嘛。您想，我们也能出来露露脸。”
霍腾看出来了，格雷布这是想办法积攒名声，为自己以后获得采邑而努力。
现在只是中世纪盛期的前夜，远远还没到封建贵族秩序坚固，普通人无法突破的时候。霍腾从一个修士到伯爵只用了半年，康拉德从权贵家的长子，到选举为国王，也只是一念之间。
“行，你去准备一下，先抽调一批牲畜带着粮食回去。的确在这河边也不安全，去办吧。”
不方便驳回格雷布的面子，霍腾就暂时允许了格雷布的返回计划。
其实格雷布也是提这么一嘴。他也没有特别用心的去调拨物资，而只是分派了两个队长，几十个人押送着牛车缓慢的往诺特海姆走去。
正好回去的路上，迎面碰上了一波从南向北的骑士队伍。
“格雷布？”
领队的骑士，穿着黑白的执剑天使长袍，分明是博文登家族的本家人。再仔细一看，打头的赫然是一位女骑士。栗色的微卷长发，相貌清秀，一双好看的眼睛忽闪忽闪，灵动又好看。
格雷布看到她就害怕。
这女人是霍腾大哥，已经死于战火的施耐德的寡妇阿梅利亚。
虽然许多人都在私下的讨论着，说如果能娶到阿梅利亚就如何如何，可霍腾的父亲老马迪已经放话，谁都不要想办法打这个寡妇的主意。
老马迪为了维持博文登家族的延续，公然宣称，博文登村与阿梅利亚，肯定最后还是霍腾的，谁都别想染指。
而阿梅利亚，也是很负众望的，变成了一个喜欢打打杀杀的女人，令众骑士大失所望。
“女主人，您……有喜事？”格雷布小心翼翼的试探。
阿梅利亚一直都在哥廷根自由市附近驻扎。她如果临时北上，有且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琼丝生了。
怀胎十月，霍腾的第一个孩子终于诞生。
“好事，但现在还不是宣布的时候。”阿梅利亚撩起发丝，虽然没有透露真实情况，但还是负责地问：“你这是做什么？赶着牛车往回走？”
“我啊，是这样的……”格雷布将他的请求，原原本本的告诉给了阿梅利亚。
自然，在他的解释里，给自己美化了不少。
但阿梅利亚其实早就看穿了格雷布，这个老兵的小心思瞒不住人，他有什么都会表现在脸上。
“这件事情由我来负责吧。正好不打扰我们家霍腾。”
勤俭持家的阿梅利亚，在看穿格雷布的小心思后，害怕的却是这个老油条偷偷地把粮食给变卖。老兵的毛病一点都不少，阿梅利亚不允许任何一个蛀虫偷走自己家族的财富。所以她停下脚步，亲自监督粮食的运转。
格雷布只能自叹倒霉，转身走了。
阿梅利亚是全领地、全军队都认识的女人，霍腾的亲嫂子，所以没有人敢违抗她的命令，再加上格雷布的佐证，于是原本只是运走一小批粮食的命令，变成了带着粮食、军械等一起往回走，基本上没有折扣。
既然粮食和物资都在回头，人手自然也是信马由缰的回头，一起结伴先回诺特海姆城里抢先找到住处。
霍腾一直泡在岗哨附近监督老伯纳德，却是没注意到，自己背后的营地正在蚂蚁搬家，一点一点的在阿梅利亚的监督中，一粒麦子都不剩的带走。
傍晚时分，正是换班的时候。
霍腾松懈下来，刚坐到帐篷里，却发现本该给自己准备的晚餐是一点都没有。
“卫兵，这怎么回事？我的晚饭呢？”
伯爵大人大发脾气，喊来卫兵质问。
年轻的卫兵特别委屈，他刚想说什么的时候，阿梅利亚才掀开帘子，道：“还吃什么，你不是让把营地都搬回诺特海姆城堡吗？我可是按照你的命令，把大部分物资一天之内都搬完了，你不得奖励我？”
阿梅利亚的出现，让霍腾大吃一惊。
望着嫂子轻松写意的坐下，一脸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霍腾却是说不出的发懵。
姐啊，你把粮食都拉走，我日后还得每天派人从城堡里拉粮食过来？
霍腾万万没想到，自己只是随口安排格雷布去准备的小事，却层层出现扭曲，到阿梅利亚耳中，却是大搬家了。
“我……”
正准备继续大发脾气的伯爵大人，还没有来得及发怒，门外卫兵却慌张恐惧的喊：“不好了！敌人……敌人倾巢出动了！”
霍腾惊的急忙拉起阿梅利亚的胳膊：“跑，骑马快跑！”
万万没想到，霍腾没有一点心理准备的奔跑到营地的眺望台上，看到巍峨如山的海龙集群出动，地动山摇的趟过鲁默河，而后又有上千精壮骑士，不顾死亡危险的踩着漂浮的芦苇包冲过河流的时候，他却是一念地狱，一念天堂。
喜的是，完全没想到的一个小命令，竟然挽救了整个战局！
伯纳德的疯狂突击，完全出乎霍腾的意料。他不是没有粮食，都在饥饿吗？
趁着霍腾军队换防的时候，以这极小的时间差来突破霍腾防线，伯纳德的军事艺术不可谓不冷酷。
霍腾的军队能在这被命中死穴的时刻，反败为胜吗？
至少他自己是没有信心。
若是让伯纳德拿到军粮仓里的粮食，那霍腾可以直接班师回家，顺带华丽入驻修道院，准备下半辈子继续吃斋念经。
所以，阿梅利亚的抠门，挽救了这一场战局！
但悲的是，鲁默河防线被突破，小小的诺特海姆城堡，能撑住海龙战争巨兽的进攻吗？
“来不及了，赶快命令我们所有人后撤。剩下的那些粮食、衣物，还有这些帐篷，我们全都不要，全都抛弃！卫兵，快带伯爵逃……转进！”
阿梅利亚一看这幅阵势，知道己方是防守不住的。她急忙搀扶着霍腾，在卫兵的保护下骑马南逃。
霍腾狼狈骑上马后，放眼望去，偌大营地里竟然只剩下了不到一半人，其余的都在诺特海姆里找房子，残余的人正好趁这个机会，一起坐上回来拉粮食的马车、牛车南逃。他不禁搂住阿梅利亚，大口亲在她的唇上，喜不自禁的说：“好嫂子，你真是我的福星！”
阿梅利亚甚至来不及娇羞，与霍腾同骑一匹马，逃出鲁默河营地，赶往诺特海姆。
留给绝命突击的伯纳德，一个仓库空空的营地。
第一百七十五章 吃人的恶魔
霍腾不记得谁说过，进攻时队伍最好的军队不一定是最强，但连撤退都严整有序的军队，那肯定是强无敌的。
很遗憾，霍腾也只是纸上谈兵。
当伯纳德的军队以决死之心，毋宁说是对伯纳德本人的恐惧之心穿越鲁默河，在波涛荡漾中冲破霍腾的河叉岗哨封锁时，霍腾营地中剩余的少半人手，已经在慌不择路的抛弃一切，极速狂奔在冬日里荒芜的农田上。
他们在毫无理由的突然被进攻下，瞬间就崩溃了。
而霍腾与阿梅利亚共骑一马，与卫队一起逃往诺特海姆的时候，其实他也清楚，自己的快速逃亡，会给这些徒步奔跑的士兵留下极坏的印象。
但都已经是这幅模样了，霍腾难不成还要留下来与士兵们共同抵御萨克森军？
时至此刻，让霍腾没有想到的另一个大问题，则是十里八乡的民众早就竖起了耳朵，一旦萨克森军队穿越鲁默河，他们也立即推着牲口拉着车，带着自家的猪与鸡鸭和傻儿子，一起狂奔着逃向诺特海姆。
民众特别特别的多，几乎没有人会留在家里。
诺特海姆的民众据称有一千多，但霍腾目测所及，至少三千人奔跑在田野上。大部分外围的民众都逃向了森林与山坡，但也有少部分直奔城堡。
奔行到城堡门口，霍腾的部下们态度极其恶劣的堵在门口，不允许任何人关闭城门，只为保证霍腾能够安全归来。
卡隆抓来路边的一个男人，他穿着简谱，在这寒冷的11月中还穿着夏款的亚麻布短衣和长裤，只是塞了不少杂草鸡毛保暖。
“伯……伯爵大人！我们不能不跑啊！从从边过来的人都说，萨克森军队……在吃人！他们在附近抓捕可怜人，塞进密不告人的磨坊里。他们都说是去磨面，但为啥没一个人回来？有人去看，低下渗出来的，可都是血啊。我们这些天白天慌，夜里睡不着，等的就是这时候。”这人吓得两腿颤抖如同筛糠，但他的话，却吓得周围的人全都心肝乱颤。
吃人！
讲老实话，最近的生活太富裕，吃麦饼都可以吃一个扔一个，一个发酵一个死饼，以至于霍腾差点忘记了，这是个极度匮乏粮食的世界。民众饥肠辘辘，整年的收获可能半年都要吃光，下半年靠野菜与牲畜维持生计。
但萨克森军队全都在吃人的事实，还是惊的霍腾重新认识了现状。
敌人宁可断粮吃人，都不撤退，要与哥廷根人血拼到底。
罗马人能做到吗？
阿拉伯人能做到吗？
他们不行。但萨克森人真的可以。
这种原始的野蛮精神，不择手段完成目标的意志，或许正是霍腾一度忘记的本能。
原来吃饱肚子，的确是很容易忘记饥饿，变得软弱。
“我的妈，吃人？！快，快把民众都收拢到城堡里！”在这沉默的至暗时刻，抠门到家的阿梅利亚生怕这些民众被萨克森人抓去吃了，急忙不顾城堡爆满的现状，还是力求把民众都保护起来。
或许她并不同情这些可怜人，或许她只是觉得民众们都是生产财富的骡马工具，但她的决定却在结果上显现出了博文登家的仁慈。
霍腾突然如梦初醒。
对啊，这个时候不赶紧保护民众，难道还准备放弃他们？
敌人已经为了击败自己而吃人，霍腾就要有与萨克森人对抗到底的决心。
那就是先占据住仁慈之位。
他们越是像野兽一样不择手段，霍腾越要走相反的道路，在推广自己仁慈名声上不错过任何一个机会。
霍腾家门不高，和至关重要的奥托大帝也毫无关系。
缺少了奥托大帝属下这一层属性的他，势必会被抨击为寒门小户。霍腾只能靠仁慈、靠名声把自己堆起来。
不管行事如何，名声总能带来许多益处。
而且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坚壁清野，不让粮食留给萨克森人。
吃人？
人我都藏起来，你吃木头和草，你能打败每天啃面饼的哥廷根人？
“没错，把民众都带进去，牛羊、鸡鸭都带进去。有谁知道这城里面有井吗？”霍腾立即下令开门放人，旷野里不能留下一丝一毫的粮食。
离开营地的时候，霍腾趁机还放了一把火，试图烧毁掉剩余的所有物资。
“有的。”
人群里，毫无存在感的伊姆丁伯爵恐慌万分的说：“我们有深井，打了几十尺肯定够用的……一定够！”
伊姆丁也怕的要死。
他的确在发现霍腾军无故溃逃后感觉机会来了，但萨克森人吃人的消息，又打断了他的妄想。
天哪，他们要是把诺特海姆的民众都吃了怎么办？
战场无情，诺特海姆却突然变成了温情的港湾，收拢了三千军队，数百匹马，以及近千余的民众和牛羊猪狗鸡鸭。
挤。小小的一座城堡，塞得满满当当。民众们手拉着手，抱着自己的牲口，显得连活动都有困难。士兵们也不慌想让，为了让马匹们有腾挪的空间，大部分士兵干脆居住到了城墙上。绝大部分人都露天而坐，因为连躺下的空间都显得吝啬。
不出数日，这里就会变成人粪与牲口粪便堆积的露天厕所。如果这时候下雨，恐怕已经无限接近‘下水道泡雨’这种意象所代表的真实画面。
霍腾再也不抱怨学校的操场小了，如果这座城堡有操场那么大，如今也没必要如此窘迫。
在两个多小时的大援救中，霍腾不断派出骑兵到村落里搜集剩下的人的举动，也被当地的修道院修士记录在了文档中。
老修士哀哉疾呼，痛书笔墨。
【11月10日，萨克森军以吃人为代价召唤恶魔，击穿了正义哥廷根伯爵霍腾的防线，但年轻的义人不容许人民遭到伤害，呼唤来天使，护佑着每一个民众进入庇护所。上帝啊，降下你的轰鸣，劈死吃人的恶魔军队吧。但请不要降下骤雨，寒冷的冬夜耐不住冰锥的侵袭。】
第一百七十六章 不要脸的境界
火焰熄灭的残星在河水的泼洒下沉默的在焦黑破烂的帐篷上沉默，一如这傍晚时分，在天边俯瞰着凡间一切的月亮。
一双沾满喝水而泥泞发烂的靴子，踩碎水流在帐篷与碎木间流淌的小水池，而从这个男人的披风上不断留下的水珠，也与这泥泞的脏水融合在一起，仿佛是象征着肮脏与纯洁的融合。
眼神里的血丝都快要爆出来的老公爵伯纳德，带着半头苍髯白发，虽然腰肢依旧坚挺，然而怎么看怎么悲怆凄然的背影突然一弯，在已经被霍腾临时放火焚烧的粮仓中，挖出一把虽然烘烤，却还未完全碳化的小麦，然后一丝不剩的塞到了嘴里。
他使劲的咀嚼啃咬，仿佛嘴里吃下的不是麦子，而是霍腾的血与肉一般狰狞。
直到把这满口火烧味的麦子贪婪的吞入口中，老伯纳德才缓缓开口：“好小子，跑的飞快，都快要比那些肮脏的老鼠、蝙蝠还会闪躲了。”
在他背后，无数萨克森军队正在缓缓的通过临时修建的渡桥，穿越河叉障碍，进入霍腾的营地。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霍腾这孙子，自己跑路还要往营地里面扔一把火，把许多帐篷和粮仓都烧毁一片，还将随军营地里的小商小贩、杂技团和妓女等一起带走，让萨克森军队老爷们既没得吃，也没得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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